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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与有限

June 19, 2022

0.
上周去贝鲁特呆了五天。公司开会。

惊人的贫富差距。一边是废弃的、除去楼体一无所有的塔楼,一边是 Herzog & de Meuron 设计的豪华居民楼。Beirut Terraces. 几天之后知道,在内战期间两个帮派分别占据了相距不远的两座塔楼,狙击手在楼顶相互射击。或许正因此这些楼到现在依然保持原样。战争记忆。在一座楼底下甚至现在还有士兵驻扎。

我们吃得很好,玩得也很好。在公司将欧元换成黎巴嫩镑。一百欧可以换到将近三百万。听人说最近三四年物价已经上涨了快十倍。我们完全不受通货膨胀影响,可当地人又如何。

从酒店到公司的路上,看见坐在垃圾箱边上等待的女性,背着建筑垃圾的小男孩。他们看见我或许和我看见他们一样惊讶。

现代办公楼的玻璃立面。似乎每个人都有车。但我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巴士。偶尔看见破旧的小巴与中巴(在中文里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两个词),车身上并无标识,只是里面挤满了人,从中探出头。所有那些买不起车的人怎么通勤?有一天晚上我问一个同事,她说搭车是比较便宜的选择。分摊下来每个人不到一欧。

1.
「对他人无限的责任」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把手中的钱给我见到的人?
而不是去吃昂贵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食物?
十万块(三欧元)就可以吃饱,有时却要吃几倍于此。

而如果我决定给他这些 为什么不做更多?
因为没有任何一步我可以停止并说:ethical responsibility 从此时不再起作用。没有任何一步我们可以真正说:「少了这份收入/舒适/钱我将无法生存,这对我是必须的」。
因为世界上永远存在着比我拥有更少而依然活着的人。

对他人无限的责任,以及自身的有限性:如何协调两者?这种协调是否可能?How not to be paralyzed into inaction?

进入对他人的无限(即使这或许意味逃避自身的有限):勇敢也困难的行为。Simone Weil.

2.
And, the Jamboree. People enjoying theirselves. 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it. However it seems impossible for me to ignore all the people outside. 或者是那两三个显然不是员工的人。他们茫然的目光。在会场中走动。看着过于丰盛的食物。震耳欲聋的音乐。表演。跳舞的人们。喝酒的人们。

那个巨大的房间。会场改造成的自助餐厅。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房间四周都是长桌子。上面摆满了食物。来自各个国家。各种种类的肉。鸡肉。鱼肉。虾。猪肉。鸭肉。咖喱。卷饼。海鲜饭。应有尽有。蛋糕。沙拉。巧克力蛋糕。草莓蛋糕。开心果点心。冰淇淋。

超过了所有可能的食欲。最后有多少会被浪费?会不会在凌晨,出去派送给穷人?还是统统由专业的公司倒入某处的垃圾堆。

我不是自愿的受益者。是不同方面的受害者。然而我依然是受益者。资本主义如是,作为男性亦如是。那我是否有勇气改变、颠覆这一切?或者,从有限的,真实与他人相联的,爱与友谊与 solidarity, fraternité, sisterhood开始?如果我在唐山那个饭店里,我是否一定会站出来,站在他们中间,站在受害者那一边?没有什么一定,但我想说是。

甚至说到素食。在以前也感受到这一需求. 但最终却少某种动力。或许是无限:对环境的影响微不足道,对整体的杀戮不会改变什么。仅仅是我个人的影响。仿佛是无限面前的有限。然而无限是有限的累积。而最终重要的是我想要怎么做。我的意愿是无限的。它来自无限的、非个人的爱。超过了我个人的限度。

我也体会到了快乐:自发与自由。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跟着音乐跳舞。不再需要担心自身的行为。或者说即使担心也无所谓。它只是所有无限的身体感觉中的一个。

然而在烟雾缭绕的巨大自助餐厅里我依然感到了恶心。或许我不能喝酒这一事实让我保留了局外人的身份。在所有的 abonndance 之中我依然无法忘记看见的 souffrance. 为什么不能给一些给他人?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食物,这么多金钱,这么多假期,这么多「快乐」,当离我们不远处,有人正在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即使他们自己也不会意识到……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就像我们「普通人」看千万富翁、明星、特权阶级……然而这并不消除问题。It sickens me. And I had Covid after returning.

在炎热的夏日,面对两个背着建筑碎片的小男孩,拿着刚换完的钱的我应该做些什么?他们对我又是否有期待?期待着什么?他们怎样看待玻璃办公室里的人们,奔驰轿车里的人们,摩天大楼里的人们?他们又将成长为怎样的人?

我无法给予小时候的我成长过程中所需的东西(爱、关心、或是别的什么),那我是否至少可以在这里给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些什么?是否是一场自我满足、徒劳的战斗?还是说,一种令人眩晕的,朝向无限的生活?当我们摆脱了超我的要求(我应该成为这样的人来满足我父母,或他人的期待),我们是否可以重新选择承担对他人的要求?一种更为基本的,人与人之间脆弱却也最美好的联系。是否可以找到对他人责任与自身欲望的一种新的关系与表达?

3.
昨天开始听 Audre Lorde: The Cancer Journals.

「狭隘的盲目,或是未经审视的特权」:分享所有「积极」的,在享受生活,所有活动,这当然很好,但是它或许并不能为排除在这些之外的人们带来什么……相反会增加一种隔离。仿佛除了自己他人的生活都是理想的,仿佛他人完全不会有类似的烦恼(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只是有时人选择隐藏这些)。

分享自己的痛苦,愤怒,斗争,疑惑,这些所谓的「负面」情感并不是狭义的负面,因为正因为说到这些事我们才可以展现自身的脆弱,勇气,洞察力,与开放。有时分享一些最为私人的经验也可以关心集体的境况,给予他人勇气,指向行动。让那些处在相似环境里的人知道「我并不是独自一人」,让他们也拥有发声的勇气。Your silence will not protect you. 最终,如果我们想要消除、逃离所有这些情感,那意味着我们需要无视社会中无处不在的暴力与不公:对女性,对儿童,对穷人,对性少数群体;去奉行一种个人主义的生活:「只要我可以改善我自己的生活,爬到阶梯的顶端,那我就可以忽视他人的问题」。然而因为当我们意识到、真正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如何不愤怒?愤怒是一种正义的情感。它导向理解与行动。

对他人无限的责任。无限意味着一种动态,而有限是一种停滞。无限是永远知道我可以为他人做更多,在自身与他人生命之间永远有着还未知的分享。有限是一种舒适的自喜:中产生活的舒适。

连接无限与有限的或许是 infinitesimal: 在无限小中也包含无限。即使个人的行为有时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正是无数微小的行为叠加才产生差异与改变。

Audre Lorde: I must be content to see how really little I can do and still do it with an open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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