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色的晨雾消散，你从梦中醒来。一种不需理由的满足包围你。你恰好还未想起做了什么梦。若尝试回忆它会如泡沫消失。只需躺在这里，在棉花糖的云上（你有多久没有在街上见到卖棉花糖的人了？他们是否已与吆喝着修理、回收电冰箱、空调、电视或童年的人们一同消失？），在海面上，有鲸鱼在你身边露出头又下沉，它激起的浪一波又一波摇晃你，当你躺着看向蓝色不变的天空，没有一只鸟飞过。而更远处的星星在变动。
你就这样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直到橙黄色的光线充满房间。
第一天结束了。

你回到家乡看年迈的母亲。绿色的群山依然环绕着小镇。你驶进街区，看见一排排低矮的住宅。它们刚建起时想必很现代，今天看起来也同样整洁。可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因为其中还有生命…母亲从花园里探出头。夏日。你给她一个拥抱。拿出纸包装的礼物让她拆开，是一件绣花连衣裙。下一个镜头里她穿上了它，可是在她身上显得过于松垮。是你的记忆出错了吗…花园里已经没有多少植物了，体力不允许。隔壁的奶奶探出头跟你打招呼，她一边在白色陶瓷水池中洗着衣服。你看着水从水龙头汩汩流出。邻居奶奶和你讲她女儿在医院的工作。
你看着母亲笑着站在屋檐下，在阳光与阴影交汇的地方。
第一天才刚开始。

在雪松叶分割天空的地方，我听见大海。在群山天蓝的怀抱里，我曾被许诺某个更好的童年。你试着回忆这句诗，你盯着它看，反复地读，因为你确实很喜欢。更好的童年……雪松叶……是谁曾许下这样的承诺？你继续，你一直在书里寻找着什么。遥远地方发生的事，未曾经历的爱情。诗。这还不够。更强烈。生命本身。你不知该如何继续，如何继续读下去，如何继续生活下去，如何继续写下去，因为有一种东西始终缺失。即使有那最初的承诺。你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而你害怕这一切结束因为你不知道如何结束。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小时候给母亲写信的时候你便不知道如何结束。因为你不知道结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等待，还是意味着失去？在等待之后失去？在开始之前你便想着写些什么样的事情可以满足信的要求。你这期间做了什么，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很好，都很充实。好了，以上就是我全部想要说的，时间不多了，我该要去睡觉了，我们下次再见。想你的，——
你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因为一直在思考如何结束，一切甚至还都没来得及开始。
第一天尚未开始。

确实，这或许只是她人的记忆。我母亲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死去。死去的也可能是我。而坐在房间里用投影仪看纪录片的也是我。我看见电影里女儿与开始失去记忆的母亲在街上跳舞。周围有男人在演奏手风琴。星期五的广场与人群与手风琴。看女儿抚摸她的头发。给她买认字的图册。看镜头里的母亲唱她小时候或许就听老人唱过的歌。Io sono nata contadina, Ho tanto lavoro fatto... 年迈的母亲在收音机前唱着。有时她无法找到词语说出自己的感受。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面容中有一丝惊恐。如何测量我们到死亡的距离。她摸着额头说自己头疼。Io non sono io... 你又可以做什么。幸好还有音乐，还有歌，还有舞蹈。还有拥抱。而我坐在投影仪的后面，心想在一分钟里看见女儿与母亲的拥抱或许比我经历过的所有都要多。
我拉起窗帘打开窗，清凉的词语的风吹过，它们是晚霞的淡粉色。
第一天确实过去了。